01
讲明武宗朱厚照南巡,得先从一个叫江彬的大奸臣讲起。
据《明史·列传第一百九十五》,江彬,今河北宣化人,最初仅仅是一个小军官,蔚州卫指挥佥事。
1510年,刘六刘七起义爆发,由河北攻入山东,又从山东回攻京畿,迅速发展到数万人。
京城的军队搞不定,朝廷只好调边兵镇压。
奉命率领边兵入京镇压起义军的,就有江彬,当时他的身份,是大同游击。
江彬的特点是狡诈机警,善于献媚。
当然,他最大的特点是敢想敢干。
起义被镇压后,他带兵路过京师,突发奇想,竟然想结识皇上,而且心想事成——通过向明武宗的宠臣钱宁行贿,他顺利地得到明武宗召见。
两人相见恨晚,江彬“以健能被留”,出入明武宗为了寻欢作乐而建的豹房,就像出入自己家一样,甚至与武宗“同起卧”。
两个大男人“同起卧”,实在令人浮想联翩。
江彬还救过明武宗一命。
有一次,为了显示自己很牛逼,明武宗在豹房逗弄老虎,惹毛了老虎。
宠臣钱宁吓得瘫软在地,是江彬冲上去,拼命救下了明武宗。
没多久,江彬就成了武宗的干儿子,赐姓朱。
作为给干儿子的“见面礼”,明武宗竟然调辽东、宣府、大同、延绥四镇军士入京,归江彬统辖。
虽然皇上对他够好了,但江彬觉得还不够,为了进一步巩固他们之间的革命友谊,江彬又怂恿明武宗到广阔天地去寻欢作乐。
宣府,便成了江彬替武宗物色的“逍遥乡”,他对武宗说,宣府的乐工中尽是美女,皇上您真应该去看看,整天呆在宫里,为廷臣所制,太没意思了。
这方面,明武宗还是很听话的,化装成老百姓,跟着江彬出居庸关,直奔宣府而去,在那里尽情玩乐,将朝政丢到九霄云外。
作为对这个“皮条客”的回报,江彬如愿以偿被明武宗封为平虏伯。
02
在宣府的那段日子,明武宗觉得,要想过逍遥日子,就得远离朝堂,远离那帮烦人的大臣。
接着,干儿子江彬,又怂恿他干脆南巡,到江南潇洒走一回,江南的美女美食,肯定别有一番滋味!
据《明史·卷一百七十九》,明武宗准备南巡的诏书,是1519年三月下的,诏书一下,朝廷内外顿时一片哗然,一百多大臣表示反对。
这么多大臣一致反对,明武宗也有点忌惮,正准备收回成命,没想到宁王朱宸濠反了。
朱宸濠,朱元璋五世孙,宁献王朱权(朱元璋第十七子)后代,1499年袭封宁王,驻在江西。
正德十四年(1519年)六月,朱宸濠借口明武宗荒淫无道,起兵造反。
一个多月后的七月十三日,南京守备等官员,才将朱宸濠造反的事情报告朝廷。
明武宗命令兵部官员开会讨论,大家一致认为,应该马上派兵征讨。
他们将意见上奏,等待皇帝大人定夺。
一直等了三天,明武宗的答复终于来了,他要御驾亲征!
当然了,御驾亲征只不过是借口,明武宗的真正目的,是借此机会,完成到江南潇洒走一回的夙愿!
感谢造反的宁王,他正想打瞌睡呢,他就“善解人意”地递上枕头!
但是,这点小心思,岂能瞒得过明察秋毫的大臣们,反对他亲征的奏疏,雪片般朝他飞来。
03
率先组织进谏的,是出身状元、时任翰林院修撰的舒芬,与其联名上疏反对的,是翰林院编修崔桐,以及庶吉士江晖、王廷陈、马汝骥、曹嘉、汪应轸。
他们写道:
古帝王所以巡狩者,协律度,同量衡,访遗老,问疾苦,黜陟幽明,式序在位,是以诸侯畏焉,百姓安焉。若陛下之出,不过如秦皇、汉武,侈心为乐而已,非能行巡狩之礼者也。博浪、柏谷,其祸亦可鉴矣。近者西北再巡,六师不摄,四民告病。哀痛之声,上彻苍昊。传播四方,人心震动。故一闻南巡诏书,皆鸟惊兽散。而有司方以迎奉为名,征发严急,江、淮之间萧然烦费。万一不逞之徒,乘势倡乱,为祸非细……
大意是:
古代一些帝王,外出巡幸、狩猎的目的,并非为了玩乐,是为了访问民间疾苦,处罚不称职、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庸吏,寻找贤能并提拔之,同时对各级官员的业绩进行考核,作为升降的依据。
可是陛下你这样的出巡,就不那么伟光正了,只不过是像秦始皇、汉武帝那样,是为了自己寻欢作乐,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!
结果秦始皇在博浪沙那旮旯遭人袭击,汉武帝微服私访到柏谷,连一个亭长都不接待他,这些都是为啥呢?还不是因为他们都不得人心!
这两位“老前辈”的事迹,足以成为前车之鉴!陛下近来对西北的两次巡幸,搞得军队无人统帅,各地百姓遭殃,哀痛之声,连天上都听得到!
俗话说,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,所以老百姓一听到南巡诏书,就吓得尿裤子,而各地贪官污吏,则借迎奉圣驾之名,横征暴敛,搜刮民脂民膏……
紧接着,兵部职方司武选郎中黄巩、员外郎陆震联名上疏:
陛下临御以来,祖宗之纲纪法度一坏于逆瑾,再坏于佞幸,又再坏于边帅,盖荡然无馀矣。天下知有权臣,不知有天子,乱本已成,祸变将起。
陛下临政以来,祖宗之法度先是坏于逆贼刘瑾(被凌迟三千多刀的那个著名太监)之手,其次坏于另外一些奸佞之辈,再坏于一些边疆将帅,几经折腾,基本上荡然无余了。
当天下只知有权臣,而不知有天子的时候,动乱的根本就形成了,祸变将起……
那么应该怎么做呢?
他们给大老板指出了六条金光大道:
一,崇正学。
二,通言路。
三,正名号。
四,戒游幸。
五,去小人。
六,建储贰(设立太子)。
他们说,陛下若只知一味游玩,置国家政务于不顾,那么国家不会用多久就会玩儿完,臣等将死无葬身之地!
04
这些大臣一带头,顿时像打开了关洪水的闸门。
吏部郎中张衍瑞等十四人、刑部郎中陆俸等五十三人、礼部郎中姜龙等十六人、兵部郎中孙凤等十六人,分分上奏。
甚至太医院一名叫徐鏊的医士都行动起来了,他从养生的角度,对明武宗进行劝阻:
陛下轻万乘,习嬉娱,跃马操弓,捕鱼玩兽。迩复不惮远游,冒寒暑,涉关河,饍饮不调,肴蔌无择,诚非养生道也。
这段时间里,明武宗和几个宠臣啥事都没干,整天读奏疏都读不完。
大怒之下,明武宗下令逮捕夏良胜、万潮、陈九川、黄巩、陆震、徐鏊。舒芬、张衍瑞等一百零七人,则被弄到午门外罚跪,一直跪了五天。
但联名上疏劝谏行动,依然没有停止。
“最后一批”联名上疏的,包括大理寺正周叙等十人、行人司副余廷瓒等二十人,以及工部主事林大辂、何遵、蒋山卿等。
既然来了,那就一起吧,明武宗命人将他们戴上刑具,一同在午门外罚跪五天。
然,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明武宗,还是毅然登上车驾,准备出发了。
为了阻止明武宗南巡,金吾卫都指挥佥事张英,甚至手持奏疏拦住皇帝的车驾,跪在车驾面前大哭,然后刺破自己的胸膛,鲜血顿时流了一地,卫士夺过他的刀,把他送进诏狱。
然后处他八十杖刑,活活打死!
然后,明武宗放言,哪个敢再提这事儿,统统极刑!
据《明史》记载,此次事件仅被杖刑直接打死的大臣,就有刑部主事刘校、照磨刘珏、工部主事何遵、兵部员外郎陆震、大理寺评事林公黼、行人司司副余廷瓒、行人李绍贤、孟阳、詹轼、刘概、李惠;
受杖刑后活了几天才去世的,有礼部员外郎冯泾、验封郎中王銮、行人王瀚等人;
至于分别被施杖刑三十、四十、五十,被降职外调、夺俸半年,被罚戍边的官员,就更多了。
05
处罚了这帮不识时务的大臣,当年八月,明武宗与干儿子江彬,率兵从北京出发了。
出发没多久,大军刚走到涿州,一盆冷水就朝明武宗泼来——南赣巡抚王阳明“不懂事”,竟然把造反的朱宸濠活捉了!
反贼被活捉,没有了去江南的借口,这下该死心了吧?
接到王阳明活捉朱宸濠的捷报,朱厚照气得跺脚。
但他马上就笑了——去你的捷报,对不起,我没收到!
然后传令:平叛大军继续南行!
十二月一日,明武宗率军抵达扬州,休息了几天,他就到各妓院检阅妓女去了。
整整八个月后,明武宗才万不得已,恋恋不舍地离开江南回京。
1520年九月,回京途中的明武宗,路过淮安清江浦时见渔夫撒网打鱼,觉得好玩,想亲自玩一把,结果失足落水,水呛入肺,引发肺炎,第二年就挂了,年仅三十一岁。
咽气之前,他留给人间最后一句话是:前事皆由朕误,非汝曹所能预也。
他后悔了吗?当然。可惜晚了。明武宗挂掉后,皇太后下旨逮捕江彬,抄家后处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