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有病以后,虽然吃着中药,却还是下楼办公和会客。直到旧历四月中旬以后,病势渐渐加重,才不再下楼,但他在楼上卧室里,仍旧下床坐着看公文,有的时候还会见一些重要的来客。这样延续到旧历五月初,病势更重,才不能下床,也不再办公。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刻,不过四五天。
他致死的病症,是膀胱结石症,最初的症状是小便困难。这个时候,如果住院导尿或开刀,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,但他一向坚信中医,从不肯找西医来诊视。到了最后的几天,不能吃,不能尿,尿毒渐渐地在全身蔓延开来。那时候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时刻,但是他的神志始终清醒如常。家里的人看到他的病况严重,中医已经束手无策,但又不相信西医。这时候,大哥坚决主张改请西医。他人别无良策,就经我父亲同意,由大哥亲自去请法国医生贝希叶来府诊治。贝希叶大夫说,这个病需要住院动手术取出结石,但是我父亲不肯到医院里去。根据他当时的病情,到医院去也确实有困难。于是就决定先行导尿,以解除当前的痛苦。贝希叶大夫在我父亲的后脊梁扎了一针,接着便用了五个玻璃火罐在后腰部位往外导尿,但导出来的并不是尿,而是血水(可能是夹杂着血的尿)。当时在场的人都很惊慌,可是我父亲并没有看到导出来的究竟是些什么。他呻吟了一声,似乎是很痛苦。
到了黄昏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的病情是够危险的了,却又认为或者还不至于死,所以就叫人把段祺瑞和徐世昌找了来,把大总统印交付给徐世昌,并且和他两人说:“总统应该是黎宋卿的。我就是好了,也准备回彰德啦。”
这以后,我父亲渐渐地昏迷不醒。到了第二天,也就是旧历五月初六日(阳历6月6日)的早晨6时,我父亲就死去了,终年58岁。由于他始终是清醒着的(昏迷不醒的时间,还不到12个小时),并且可能认为不会就死,所以既没有留下什么遗言,也没有对后事做任何安排。有的人说,大哥信任西医,二哥竭力反对,相持不决,以致不救。还有人说,袁世凯死亡的前数日,早已人事。这些说法,是不确实的。
在我父亲病情最严重的时刻,家里人很着急。二哥就埋怨大哥说:“全是你害得爸爸这样!”二哥的意思是,大哥为了想当“太子”,想做“嗣皇帝”,所以纠合了外边一班人搞假版《顺天时报》来蒙蔽我父亲,才使得他一败涂地,病势越来越重。其他的人认为二哥说得对,也都同声地埋怨大哥。偏偏贝希叶大夫又是大哥亲自去请来的,偏偏我父亲就因为贝希叶大夫为他导尿,竟导出了血来,以致从此一瞑不视,所以外间就有了大哥害死我父亲的谣传。
大哥在政治上有野心是不容讳言的,但是要说我父亲的搞帝制,完全是受了假版《顺天时报》的影响,那也是很不全面的。大哥无论在威望、在实力方面,他都不能和我父亲相比。这是他必定能够估计到的情况。他当然明白,只有我父亲在世,他或者还有“父死子继”的希望。如果我父亲死去,他又凭借什么爬上那民国元首的宝座?所以说,这只是一种谣传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