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小我就比较喜欢历史,近来对古物有了进一步的兴趣,尤其是之前未曾注意到的古建筑,像是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。曾经有朋友疑惑:研究这些过去的东西到底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呢?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,值得好好说说。
▲正定县隆兴寺摩尼殿,建于北宋皇祐四年(1052年)
小时候背《增广贤文》,有这么一句:「观今宜鉴古,无古不成今。」这简短的一句话道出了很深刻的道理:我们今天的许多语言和观念,其实都来自于历史。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。之前在首都博物馆看「大元三都」的展,方才知道我们今天所说的「车站」里面「站」这个词就来源于蒙古语的音译「站赤」,即之前所谓的「驿」。从元代开始,「驿站」才作为一个词出现,直至演化成今天的「车站」,这个从古到今的流变正体现着历史的演进。又如费孝通的《乡土中国》,虽然描写的是传统的乡村宗法社会,但细细想来,中国现今的人情社会正是构建在其上的,处处留有传统的痕迹。
今天我们的观念、文明肯定不是凭空蹦出来的,我们的所思所想、所言所行都隐含着过去的影子,而且很可能自己也没意识到。所以有人说要想理解现在,就必须理解历史。而要理解历史,除了文献以外,古代遗留下来的实物自然是最重要的了,它让我们得以还原出一个过去的世界,了解过去的人们怎样生活。在这一古一今的比对中,我们便能体味到历史的魔力,这样看来,古代的器物绝没有死亡,反倒照见了今天我们存在的意义。
▲永宁寺塔遗址出土的北魏佛面,微笑中的残缺之美
除此之外,美感自然是古物打动我们的关键因素。
这美感也分两层,一层便是古物自身的美。当一座千年前的古建筑出现在我眼前时,那种一瞬间的震撼,让人颇为难忘。独乐寺山门屋顶美妙的出檐与曲线,正应了那句「如鸟斯革,如翚斯飞」;应县木塔的宏伟与令人赞叹不已的斗栱交响,跨越千年的风雨,留存到今天,不可不谓奇迹;还有奉国寺大雄殿,巨大空间中一字排开的七佛,让并无信仰的我也得以感受到佛教的神奇力量。这种身临其境而生的美,足以让人久久回味。
▲义县奉国寺大雄殿侧面,建于辽开泰九年(1020年)
另一层便是怀古之美,我常听的播客《壁下观》里有一句介绍语:「直面古物真迹,体味与古人神接的意趣」,说得真好。在工业社会以极快的速度改变我们所生活的环境之时,能有那么些与周围景观相得益彰的古物存在,催生我们对于古人的想象与共情,是极其珍贵的。
当我看到莫高窟里那些壁画时,会遥想起当年在这里日复一日在石窟里工作的画师。世道并不太平,生活也颇为清苦,但他们依旧一笔一笔描画着,不为求得后人赞叹,而是把内心的信仰与希望寄托在这笔下的世界中。在观者心绪跨越千年与古人相通的那一刹那,这壁画背后的真正魅力,也就此显现。我非常喜欢历史学家茅海建在《天朝的崩溃》序言里的一段话,大抵就是此种感情的最真挚表达:
我居住的地方,名皇城根,与紫禁城仅一箭之遥。从西窗中望去,昔日御花园景山上的万春亭,在夕阳下隐隐闪亮。我在位于紫禁城内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阅档时,因中午闭馆也常常在宫中闲荡,坐在『金銮殿』前的汉白玉阶上遐想。我也去过圆明园旧址,望着那些已无痕迹据说在航空照片上依稀可辨的中式园区。空间距离的接近,常使我感到时间跨隔的缩短。我试图与逝者对话,虽不能心灵沟通,却也增加了对他们心思的理解。尽管现代史学理论已经证明了再现历史之绝对不可能,但求真毕竟是治史者不灭的梦境。
当然,研究古物除了获取美学价值,还有实用价值。隋代赵州桥对拱的运用,辽宋建筑里梁架的宽高比,明清园林的精巧设计,对当今的建筑设计,不无启发。此处就不再展开说了。
▲梁思成《图像中国建筑史》的手绘稿
最后,还是以中国建筑史奠基人梁思成所写的一段话作结吧,我以为是他对「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」的最好回答:
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,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,无形中都在诉说,乃至于歌唱,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;由温雅的儿女佳话,到流血成渠的杀戮。他们所给的『意』的确是『诗』与『画』的。但是建筑师要郑重郑重地声明,那里面还有超出这『诗』『画』以外的意存在。眼睛在接触人的智力和生活所产生的一个结构,在光影恰恰可人中,和谐的轮廓,披着风露所赐与的层层生动的色彩;潜意识里更有『眼看他起高楼,眼看他楼塌了』凭吊兴衰的感慨;偶然更发现一片,只要一片,极精致的雕纹,一位不知名匠师的手笔,请问那时锐感,即不叫它做『建筑意』,我们也得要临时给它制造个同样狂妄的名词,是不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