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渭是明朝“三大才子”之一,是一个在中国写意花鸟画史上绝对值得大书特书的人。他笔下的花鸟作品豪放泼辣,水墨淋漓,一挥而就,但求神和,不求形似。这是他狂放不羁的性格和半生潦倒生活的真实写照,更是他胸中逸气的抒发。徐渭以其独特的笔触,开创了大写意花鸟画风,将传统的文人画提高到了一个更新的境界,对后世中国绘画影响极为深远。
郑板桥崇拜徐渭,甚至自刻一枚印章:“青藤门下牛马走”。齐白石直到四十几岁,才见到徐渭的真迹。看过之后他说:“青藤、雪个(八大山人,朱耷)、大涤子(石涛)之画,能横涂纵抹,余心极服之,恨不前生三百年,为诸君理纸磨墨,诸君不纳,余于门之外,饿而不去,亦快事也。”
中国民间有一句话,就是“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”,就是说一个人在外面再厉害,也难保家里不带绿帽子。大才子徐渭就是这绿帽子大军中的一员,并因此杀妻入狱。
徐渭曾因胡宗宪案的牵连,受到波及,“患狂易”后,有过自杀行为。
比徐渭稍晚的袁宏道的《徐文长传》记载徐渭的自杀:“或自持斧击破其头,血流被面,头骨皆折,揉之有声。或槌其囊,或以利锥锥其两耳,深入寸余,竟不得死。”
陶望龄撰的《山人徐渭传》:“及宗宪被逮,渭虑祸及,遂发狂(没有说是真狂还是装狂),引巨锥剚耳,刺深数寸,流血几殆。又以椎击肾囊,碎之,不死。渭为人猜而妬。妻死,后有所娶,辄以嫌弃。至是又击杀其后妇,遂坐法系狱中,愤懑欲自决,为文自铭其墓曰。”
沈德符《万历野获篇•徐文长》:“徐此后遂患狂易,疑其继室有外遇,无故杀之,论死,系狱者数年,亦赖张阳和及诸卿僇力得出。既郁郁不得志,益病恚自戕,时以竹钉贯耳核,则左进右出,恬不知痛;或持铁锥自锥其阴,则睾丸破碎,终亦无恙,说者疑为崇所凭;或疑冤死之妻,附著以苦之,俱不可知。”
最终他“睾丸破碎”,丧失性能力。一个丧失男性能力的男人,自己的妻子又比自己年轻,徐渭怀疑张氏出轨并最后杀妻这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徐渭作品中有诗,《述梦二首》P.120,诗中有“伯劳”、“燕子”和“恶侣”。“伯劳”或“燕子”出自梁武帝萧衍的《玉台新咏》中《东飞伯劳歌》:“东飞伯劳西飞燕,黄姑(牵牛)织女时相见。谁家女儿对门居,开颜发艳照里闾。南窗北牖挂明光,罗帷绮帐脂粉香。女儿年几十五六,窈窕无双颜如玉。三春已暮花从风,空留可怜谁与同。”伯劳、燕子在古代诗歌中通常引申为“各奔东西”、“夫妻分离”。我们无法确定这首诗的创作年代,故不能确定诗中的“恶侣”就是张氏,不过从“大难临头劳燕分飞”的比喻,很可能是徐渭在胡宗宪案之后形容张氏的。
冯梦龙就以此诗为基础作《情史·卷十三·徐文长》。我们现在不知道张氏的年龄,但隆庆元年,此时徐渭是四十六岁了,徐渭的诗词中提到,他科举屡屡不中,早在三十二岁就已有白发了。而冯梦龙首次提到了张氏是“小妇,有殊色”,年龄小还长得很漂亮,如果是真的,出轨也可以想见。
那徐渭的妻子,到底有没有出轨呢?
徐渭杀妻案发后,绍兴府议论纷纷,有的说文长性情残忍、狂悖,有的指他多疑、矫情,大多不相信张氏有奸情。为此徐渭他在给一位做官的邻居好友郁言(心斋)。郁言,嘉靖三十四年举人,三十八年中进士,先后官江苏宜兴和安徽颍上知县,嘉靖四十三年返乡与在酬字堂的徐渭成为邻居。郁言又是忠义之后,其言谈在绍兴府举足轻重。文长在狱中闻知郁氏对他杀妻案情评论竟和一般人无异,觉得知音者尚且误解,心中又难过又惶急,不得不致书加以解释,信的名字叫《上郁心斋》P.885。
信中徐渭一连串反问:“顷罹内变,纷纷浮言。出于忍则入于狂,出于疑则入于矫。但如以为狂,何不概施于行道之人,如以为忍,何不漫加于先弃之妇?如以为多疑而妄动,则杀人伏法,岂是轻犯之科,如以为过矫而好奇,则喋血同衾,又岂流芳之事?”
徐渭自己认为,可能因为郁、徐两家紧邻,郁夫人与死去的张氏往来尤为密切,而女性往往倾向同情女性的立场。郁知县非议文长的论调,极可能受郁府夫人的影响。文长认为“妇护妇,世之常情也”。但这种论调如果在社会传扬开来,或许会左右了自己罪行的轻重。如今生死系于一线,同时也为了自己的清白,他必须加以说明。
他引两则典故,暗示自己的处境和发生悲剧的原因:“抑不知河间奇节,卒成掩鼻之羞,贾宅重严,乃有窃香之狡。使当年即死,又何异夫莽谦,惟九载勿成,乃始明夫鲧罪,事难概料,大约如斯。”
文中用了两个典故“河间妇”和“贾宅窃香”。
徐渭说的“河间妇”是唐代柳宗元的《柳河东集·外集》中讲述的一个良家女子由贤德而入淫邪的的故事——《河间妇传》,讲的是一个原来贞洁的妻子,由于抵挡不住性欲的诱惑,最后变成一个荡妇,不仅害死了自己的丈夫,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淫妇,最终纵欲而死。
今天有人把《河间妇传》作为黄色小说的鼻祖。沈德符在《万历野获编·词曲·金瓶梅》中说:“潘金莲亦作河间妇,终以极刑。”不禁让我们怀疑《金瓶梅》的作者是否受到了《河间妇传》的启发。
第二个“贾宅窃香”的典故,引用的是西晋时,贾充家“韩寿窃香”故事:韩寿是著名的美男子,晋书说他“美姿貌,善容止。”韩寿为贾充的司空掾。贾充有两个女儿,大女儿贾南风嫁给了太子,后来成了著名的贾后。小女儿贾午悦其姿容,让奴婢叫他半夜翻墙入内幽会,以西域进贡奇香暗赠。事后贾充发觉女儿越发用心修饰打扮,心情欢畅。一次会见韩寿,闻到韩寿身上有一般异香的气味,晋武帝只把这种香赏赐给贾充和陈骞,其余人家没有这种香。贾充知道后,为了家声,只好不动声色地把女儿许配韩寿。
徐渭的这封信就是希望郁言不能只听片面的说法,对人与事,也不要只见表面,应从不同角度,作深入而长远的观察。通过引用这两个典故,希望好友能够体谅自己的难言之苦:“伏望明公曲谅隐衷,力扶公道,勿泥前说,赐挽后评。”之后以近乎哀求的口吻,祈望郁言改变对他的观感和论调:“倘能出万死一生,即是垂三纲于九鼎,不胜恳竦,实倍叫号。”
我们想想,以徐渭孤傲的性格怎么可能公然承认,自己妻子不贞,但引这两个典故,实际上就是在暗示自己的妻子貌似谨严,其实行为不端。也只有像郁言这样的文人,才能读懂这两个典故。
最大的疑点是徐渭二儿子的出生。次子出生时,徐渭已经四十二岁了,按说老年得子,应该非常高兴。但儿子出生的前一年,是嘉靖四十年,这年七月,由于江西出现冯天爵等人起事,,总督直、浙、闽三省的胡宗宪奉命节制江西,遂率抗倭大军进入江西平叛。之后又有张琏起义,胡宗宪便暂时留在江西,主持平定两广的张琏。
军情紧急,胡宗宪派人到绍兴急催徐渭到江西汇合。嘉靖四十年即将春节之际,徐渭告别新婚仅几个月的妻子张氏和长子徐枚,“即买舟渡江,连日诣幕下”。离开家这天,是阴历十二月廿五日。
在晚年所作的《畸谱》中记载:“四十二岁,随幕之崇安(今武夷山市),再入武夷,至衢入烂柯山。冬,枳生,为壬戌(嘉靖四十一年)十一月四日酉(时)。”
徐渭离开妻子是春节前的十二月廿五日,儿子出生已经是十一月四日,我们平常都说“十月怀胎”,而次子是十一个月还九天,共304日,超43周。而今天我们医学上,正常孕周是40周,共280日,而且这还是按女性怀孕前末次月经计算的,不是最后同房那天算起。
哪怕是徐渭和妻子张氏最后在十二月廿五日有过一次同房,次子也应该在九月底就出生了,徐枳的怀胎时间过长,老夫少妻,徐渭又常年不在家,就凭这三点,换做是谁也会怀疑妻子的忠贞,这是很容易让人理解的。再加上徐渭自己说出了这两个典故,明白人自然就知道徐渭杀妻的原因了。
这样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许多文人好友,当地名流一起出面营救这个杀人犯。虽然徐渭杀妻时可能没有捉奸在床,在那个时代,没有捉奸在床而杀掉不贞的妻子,即使在刑法上不能容忍,但在舆论上,在人们公认的伦理观念中,却是可以原谅的,这再会有那么文人、好友甚至是在职官员进狱中探望这么一个杀人犯,并为他的出狱奔走,这一点就很能说明张氏暗地里是有出轨行为,同时很会掩饰自己。
所以,最后我们能够知道,“徐渭杀妻”,是因为此前徐渭已经丧失了性能力,又发现了妻子有出轨行为,但妻子很有手腕,掩饰的很好,徐渭一时没有实据,因此二人发生了口角争执,加上徐渭本性多疑,尤其是小子徐枳,其出生颇有疑问,比正常多了一个月。
徐渭最终一怒,失手击杀的妻子张氏的。但也成全了徐渭,正是在杀妻入狱后,在狱中徐渭开始学习绘画,最终成为中国画坛的一代宗师,以至于近代画家吴昌硕称徐渭是,“青藤画中圣,书法逾鲁公(颜真卿,被封鲁郡公)。”黄宾虹在《画学篇释略》说:“绍兴徐青藤,用笔之健,用墨之佳,三百年来,无人赶上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