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古代朝堂上有多对有意思的生死冤家,如与、与、和、和等等。
这里重点说说毛文龙。
毛文龙实为世上罕见的奇男子。
他是浙江杭州府钱塘县(今浙江省杭州市上城区)人,少年便怀有域外建功大志,及年长,便离开暖风可熏游人醉的杭州脂粉地,只身北上,参加了辽东的武举考试,“列名第六”,被任命为安山百户,在晚明第一名将帐下效力,开始了在辽东漫长而艰苦的军事生涯。
天启元年(1621年)五月,明辽东半岛失守,毛文龙受命于败军之际,奉命于危难之时,率一百九十七人从海路出发,绕过辽东半岛,航程两千余里,在朝鲜登陆上岸,突袭位于后和朝鲜交界处、鸭绿江西岸的镇江堡(今辽宁丹东附近),取得了“镇江大捷”。随后以这一百九十七人为班底,扩军至四千多人,连续发起突袭战,一口气攻下了宽甸、长甸、永甸、叆阳、凤凰城等多个后金城堡,杀敌五千多人。
——孤军长途奔袭两千里,奇袭敌人后方,战果辉煌,的确堪与班超媲美!
此后,毛文龙退守皮岛。
皮岛
又叫椵岛、东江,位于西朝鲜湾北部,靠近鸭绿江口,距朝鲜铁山府23公里,东西约15里,南北约10里,不生长草木,远离海岸,但北岸与后界只相隔八十里的海面。以皮岛为核心设立大本营,招募辽东难民,在朝鲜从铁山、义州到宽甸这一带进行屯田,号称“东江镇”,辐射范围包括辽东半岛南部沿海、黄海海域中云从、须弥、獐子、石城、长山、广鹿诸岛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岛屿,易守难攻,直接威胁金复海盖四卫。史称其“北通朝鲜,南连登菜,东抗辽沈,众至四十万,保障海门”,牢牢掌控着东北亚海域的制海权,起到牵制敌人的作用。
这也看得出毛文龙极具战略眼光。
东江镇兵众在毛文龙的领导下,不断袭扰后金后方,设伏出奇,打乱了敌方阵脚,取得了“董骨寨大捷”、“牛毛寨大捷”、“乌鸡关大捷”等等胜利,开辟了第二条战线。
另外,最重要的是,后金八旗兵多是渔猎出身,本身就不会种地,征战疆场后,农业生产任务全部推给了俘虏的汉人与朝鲜人。毛文龙占据海岛,不断派遣间谍及其他侦查人员深入后金腹地,刺探情报,同时大举招降辽民。
一时间,“归民,绳绳而来”“数年之间,辽民之归者,以万计”。
后金因此人口流失严重,农业生产大为削弱,对后金的稳定造成巨大影响。
毛文龙因此得到明廷的倚重,被授予平辽总兵,加封左都督,赐尚方宝剑,后又封辽东伯,天启皇帝不称其名而直呼为毛帅,俨然在海上的一员封疆大吏。
由于东江地近朝鲜,毛文龙除了是明廷所倚重的海上长城外,也肩负着联朝抗金的重要任务。
朝鲜半岛国家和我国唇齿相依,公元1392年,朝鲜王朝太祖大王李成桂称王,赐予其“朝鲜”国号,中朝两国正式建立了宗藩关系。
1592年,日本侵略朝鲜,朝鲜面临亡国灭种之灾。关键时刻,明万历皇帝发天朝大军
援助,于1598年彻底击败日军,把朝鲜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。一句话,对朝鲜有“再造之恩”。
但朝鲜国王光海君对待明朝和后的态度模糊。
萨尔浒之战前,明辽东巡抚李维藩要求朝鲜出兵助明。
朝鲜群臣都赞成出兵相助,光海君却说:“我国三边防备自守不暇,举单弱不教之卒,入援天朝,有何所益?”对李维藩的要求百般推搪。
而当万历皇帝明确要求朝鲜出兵后,他才磨磨蹭蹭地征发一万五千余人参与了萨尔浒之战。
明军在萨尔浒之战中大败,光海君因此坚定了推行“中立外交”的想法,一面多方委婉拒绝或拖延明朝要求联结抗金的请求,一面对后金虚与委蛇,不示媚,不刺激,与之进行国书往来。
可以想象,光海君对的态度肯定好不了。
毛文龙发动镇江之役后,后金展开疯狂报复,不仅重新攻占镇江,并发大军追杀毛文龙,跨过鸭绿江,越境追击至朝鲜。
光海君生怕引火烧身,暗中指使义州府尹郑遵配合后金合围毛文龙于林畔。
《光海君日记》是这样解释的:“初辽阴即陷,辽阴民多走入我境者。天朝遣都司毛文龙浮海入龙川以据之。文龙即至,率辽民之为假鞑者数千,径入镇江,杀数十,仍走龙川。乃以捷闻,得升副总。贼谲知之,怵我索文龙,且以万余骑兵渡鸭绿江,一日夜驰七息程,直入龙川,文龙未及成列,贼已登城。仅以身脱,得达安州,及贼退,乃复招集剃汉,以为城守之计。朝廷以为许多假鞑,真伪难知,恐有日后之患,言其利害于毛将,使卷入海岛。”
朝鲜从自身利益出发,视毛
文龙为瘟神,“言其利害于毛将,宁河县haobc使卷入海岛”,要求远居海岛。光海君视毛文龙为瘟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,即毛文龙远离大明本土,所需给养主要靠朝鲜接济。
光海君老大不情愿,犹如青蛙捏尿,好不容易挤出一点,却又一天到晚哭穷。
毛文龙只好安慰他,“师兴十万,费已不赀。悉皆取于内帑,非泉井也;望急于外藩,非长计也。于时效充国之屯湟中,之屯渭滨,韩范诸君子俱用是以济师老。而坐困凶奴耳,固国本以封疆,尤在于贵国之相为掎角,呼吸相应,灭此朝食”。
毛文龙称自己会仿效汉魏故事,屯田自给。
但根本不现实。
东江镇控制的海岛面积狭小,土壤贫瘠,大部分都是不毛之地,根本无法开垦,即便有一二垦荒之地,收成也难敷济食。
没办法,毛文龙的粮饷来源只能暂时取自朝鲜。
幸好,光海君为人在朝鲜也很不得人心。
天启三年(1623年)三月十二日夜,朝鲜发生政变,光海君的侄子李倧废其王位,自立为新国王。
宗主国对这场政变定性为篡位活动,不予册封。
毛文龙却从这场政变中寻找到了契机,极力从中帮李倧讲好话。
天启四年(1624年)四月二十日,明廷从“联鲜制奴”的战略考虑出发,正式册封李倧为朝鲜国王。
李倧在国内的合法性得以确立和巩固,也因此对毛文龙感恩戴德,大肆张扬,在安州刻石颂功,称毛文龙“其发如骤雨,其散如飘风,使虏莫测其端倪,擒斩相继,威声远扬”,赞扬说“盖公之精忠将略,卓越千古,而尤长
于知人善任,此前世良将之所未能及也,观其幕佐诸将,才智勇力皆足为万夫之特,非公之明签,不能用诸将之贤才,非诸将之贤才,不能效力于公”。一时间,与朝鲜交结,进入了鱼水欢娱状态。
为此,、和都曾给予毛文龙高度评价,说他“以孤剑临豺狼之穴,飘泊于风涛波浪之中,力能结属国,总离人,且屯且战,以屡挫枭酋”、“有心机,有识见,有胆略,有作为”。
继承了汗位的对毛文龙深以为患,决意要尽一切办法将之除去。
为了避免两面作战,皇太极故意向宁远的明辽东巡抚示好,表示出要议和的意向。
袁崇焕为了修筑大小凌河和锦州三城,一拍即合,堕入皇太极计中。
稳住了袁崇焕,皇太极即于登基以后三个月,即天启七年(1627年)正月初八,派二贝勒阿敏、岳托、阿济格带领八万大军,杀气腾腾地扑向皮岛,径取毛文龙。
阿敏以“明毛文龙,近彼海岛,倚恃披猖,纳我叛民”、“尔以容匿毛突龙之故,致我地人民,度被招诱”为由,逼迫朝鲜充当后的向导。
这样,后金大军只用一天时间就从鸭绿江杀到了皮岛旁边的云从岛。
毛文龙措手不及,只得且战且退,撤退途中伤亡惨重。
由于是冬天,大海结冰,后金骑兵肆无忌惮,策马踏冰渡海。
毛文龙退到云从岛的关口,稳住了阵脚,用火器坚守,堪堪顶住了后金八万大军敌人的进攻。
毛文龙濒临在生死边缘,袁崇焕却见死不救,置朝廷“以关宁之师直捣虎穴”的严令于不顾上疏抗辩,称:敌人有十万人劫掠朝鲜,十万人居守辽阳,我军出击,乃是正中敌人下怀。
其实,后金全部兵力不过十万人左右,哪还有十万人居守辽阳?!
所幸,与毛文龙作战的后金统帅阿敏,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的儿子。舒尔哈齐被努尔
哈赤囚禁至死,阿敏表面不动声色,内心早生异志。他这次的主要任务是除掉,附带灭亡朝鲜。但他却颠倒了主次,以灭亡朝鲜为主,阴谋占领朝鲜、在朝鲜称王、进而脱离。在云从岛苦战了四天,阿敏以损失太重为由,转攻朝鲜首都平壤去了。
朝鲜国王李倧吓得弃城逃跑,浮舟海上,不断遣使向明廷和毛文龙求救。
天启皇帝下诏给毛文龙,要毛文龙“相机应援,无怀宿嫌,致误大计”。
毛文龙忠肝义胆,以德报怨,不顾自身兵微将寡、粮饷短缺,毅然率部进入朝鲜,进击后大军。
由于天气逐渐转暖,河水、海水开始解冻,毛文龙依靠朝鲜境内的大小河流,将以骑兵为主的后金困住。在银杏江畔,毛文龙三次打败后金骑兵,并在千家庄、瓶山一带与后金主力展开决战,斩敌六千余级。
最终,阿敏悻悻然收起在朝鲜称王的念头,和朝鲜签署了一个宽松的和平条约,匆匆撤兵。
劫后余生的朝鲜国王李倧对毛文龙感激涕零,不惜说出了诸如“匪公是任,吾其左衽”的肉麻话。
然而,崇祯二年(1629年)赴海岛私斩了毛文龙,朝鲜人对毛文龙的评价顿时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,对毛文龙大加挞伐,历数毛文龙祸害朝鲜的种种罪过,毫无顾忌。
他们说毛文龙“其人所为,无非瞒上国、构属藩之事,肝肺尽露”,大骂“文龙与禽兽无异”。.
朝鲜大臣赵秀三说:“文龙本一亭障无赖,谄事权倖,拔之俘虏,界以阃钺。时辽左已非中朝有,而宁锦且朝夕也,使文龙开军门拥舟师镇中洋。声援于我,作猗角之势,图议后之举,则中朝之计,亦来尝失也。顾文龙非其人也,方其在岛中,日征求于我,飞挽不足而牛羊之,牛羊不足而财币之,财币不足而衣服之,饮食之,樵苏之,郡县萧然,国积哀痛,至夺赤子之吻,括妇女之簪珥以继之,而文龙益纵兵焚掠,斩我人首而上功。及至存癸亥之诬,则其心不夺不厌也。”
不难看出,朝鲜君臣如此诋毁毛文龙,主要还是心疼肉疼曾经给毛文龙提供的粮饷,以及抱怨毛文龙袭扰后金,惹是生非,给自己招来许多麻烦。
另一个大臣黄景源更是对袁崇焕斩毛文龙拍手叫好,说:“崇焕为属国除残贼,何其神哉?”
……
有人说,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。
有时候,要成就一个人很难,而要毁一个人却很易。
不管怎么样,也不论别人怎么诋毁,只要想想,毛文龙偏居海岛一隅,军需供应困难,粮饷、武器奇缺,所面临的生存条件恶劣,战士经常食不果腹,衣衫褴褛,拿着残缺的兵器不屈不挠地与敌人作生死搏斗,单就这一点来说,就值得后人尊敬。
还是的评价比较客观:“毛文龙以二百人夺镇江,擒逆贼,献之阙下,不费国家一把铁、一束草、一斗粮。立此奇功,真奇侠绝伦,可以寄边事者!如此胆略,夫岂易得?”
当时有人赋诗赞毛文龙,诗云:
鸭绿江头建鼓旗,间关百战壮军威。
青天自许孤忠在,赤手亲擒叛将归。
夜静举烽连鹿岛,月明传箭过鼍矶。
纷纷肉食皆臣子,绝域看君卧铁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