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会之死――刽子手的下场
历史上,钟会被定为因谋反而死,似盖棺定论,无案可翻。可是,也有一些历史学者,很动感情地甚至很生气地为钟会翻案,比如吕思勉先生。> > 吕先生把钟会视作曹魏帝国后期的大忠臣,封建正统道德的承传者,划归丘俭、文钦、诸葛诞一类。柏杨先生在他的《柏杨版通鉴纪事本末》里,叙述到丘俭、文钦、诸葛诞时,情真意切地加了一个小标题:“曹魏最后三忠臣”。> > 什么叫忠臣?什么叫谋反?我们还是先把概念弄清楚。> > 忠臣的“忠”当然是指忠于当时的朝廷和现任皇帝。所谓谋反,是指图谋推翻当时的朝廷,或/和谋害现任皇帝。反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不是皇帝,叫犯上或反叛,不叫谋反,谋反是政治性很强的一个词。> > 我们先来看看,丘俭、文钦、诸葛诞真的是曹魏帝国的大忠臣吗?> > 公元255年,即司马师掌权后四年,镇东将军丘俭、扬州刺史文钦,声称奉郭太后(的皇后)密诏,在寿春(曹魏帝国的扬州刺史部治所,今安徽寿县)起兵讨伐大将军司马师,兵败,丘俭被夷灭三族,文钦父子逃入吴国。> > 公元257年,曹魏帝国征东大将军诸葛诞,杀扬州刺史乐□,遣子向吴国称臣,起兵讨伐大将军司马昭,兵败被杀。> > 毫无疑问,在司马氏集团的眼里和官方文件中,这三位将军的两次起兵,都是谋反。但在起事的三位将军眼中和讨敌檄文中,这是清君侧,是忠于曹魏帝国的行为。> > 事实上,站在双方当事人以外的立场看,丘俭、文钦、诸葛诞的军事行动,既不是谋反,也不是清君侧。他们的起兵,谈不上对朝廷和皇帝忠不忠的问题,他们 只是反对司马师兄弟而图存。因为司马师兄弟是他们的上级,从法律上来说,他们是犯上作乱。尤其是诸葛诞,起兵之前向吴国称臣,已经背叛了魏国,怎么能称作 曹魏的忠臣呢?> > 这几个将军,都是曹氏旧将,手握重兵,与司马氏夙敌曹爽、夏侯玄、李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他们既不愿老老实实地屈居于司马氏之下,又是司马氏集团权力扩张道路上必须铲除的对象。他们起兵的真正原因,是因为他们很可能被司马氏集团铲除,时时怀着一种朝不保夕的恐惧。> > 如此,他们便声称奉了郭太后的密诏,起兵清除司马师兄弟。一句话,他们的起兵,称之为谋反也好,清君侧也好,实质上,这是统治集团内部的派系斗争。> > 这几个跋扈将军,出于忠于皇帝和朝廷而讨伐司马氏,只是说给世人听听而已,不必太较真。后世之人,包括一些饱读史书、号称大师的历史学者,硬说他们是曹魏帝国的大忠臣,至少我不愿苟同。> > 似乎,反对司马氏,就是大大地忠于曹魏,好像忠于与反对之间,是一个利益的真空地带,一个权力的断层空间。这个逻辑未免太过简单、直观,用如此直线型的思维看待历史,说得好听点,是天真;说得不好听点,是幼稚。> > 我们分析任何一个历史事件,首先不能离开当事人生存本能、利益权力这两个主题。真正为了崇高理想而献出生命的,并不是太多。很多扑朔迷离的历史事件,被后人描绘成冠冕堂皇、崇高伟大。其实,背后的真正动机,只不过是生存、贪欲、虚荣。> > 丘俭、文钦讨伐司马师的时候,曾经派使者与诸葛诞联络,相约一同起兵。诸葛诞喝斩来使,布告天下,揭露丘俭、文钦的阴谋,随即跟随司马师镇压“叛军”。> > 此时的诸葛诞为镇南将军,驻军豫州(今河南省东部和安徽省西北部,靠近首都洛阳),手握重兵。如果诸葛诞此时与东方的丘俭、文钦同时起兵,三员大将的兵力加起来,足有十余万人,真够司马师喝一壶的。> > 如果诸葛诞真的一向忠于朝廷而立志铲除司马氏集团,为什么不趁这个大好时机,与贯丘俭、文钦联手,而要等到丘俭、文钦败亡之后,势孤力单时起兵?> > 实际上,诸葛诞起兵的导火线,是公元257年夏,朝廷(实际上是司马昭)为解除他的兵权,征他回朝任司空。本已疑虑重重的诸葛诞,决心铤而走险。> > 再者,如果郭太后真的给了他们什么密诏,要他们铲除司马氏集团,她能寿终正寝吗?早就会被司马师或司马昭撕个粉碎。> > 所以说,没有必要自作多情地把他们当什么曹魏帝国的大忠臣,他们的起兵与司马氏的镇压,只是黑狗跳起来咬白狗;白狗把黑狗扑倒在地,咬死、撕碎,如此而已。> > 现在来看看,钟会的“谋反”又是怎么一回事。> > 上文说过,钟会(225—264)是高干子弟,少有才名,文坛新秀,30多岁便做了司隶校尉这样的高官,可谓是少年得志。钟会这个人,可以说,是个奇才,被当时之人视为一类的人物。> > 公元249年,发动洛阳政变,朝政大权归于司马氏。钟会开始追随司马氏兄弟,出谋划策,屡建奇功。虽然官为司隶校尉,却参与朝政机密,是司马氏兄弟的左膀右臂。> > 公元262年,钟会为镇西将军,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,筹备伐蜀。公元263年,率十余万大军,继、诸葛绪之后,作为伐蜀的第二梯队,经子午谷、褒斜谷、傥骆谷三路进入汉中。该年十月,邓艾占领成都,钟会吞并诸葛绪的部队,接受投降,向成都推进。> > 邓艾占领成都之后,为了稳定政局,以中央政府的名义任命官员,并建议将已投降的留在关中。邓艾的本意,留刘禅在成都,是为稳定人心,但这有很大的政治嫌疑,别人也可以说邓艾拥趸刘禅,意在造反。> > 钟会抓住邓艾的这个把柄,向中央政府密告邓艾有谋反嫌疑,邓艾遂于当年十二月被司马昭的特使卫逮捕,解押回京。> > 公元264年正月十五日,钟会率大军进入成都。“自谓功名盖世,不可复为人下,加名将锐卒皆在己手,遂谋反。”> > 元月十六日,在前蜀汉帝国蜀郡政府内召集高级将领会议,宣布奉郭太后(魏明帝曹睿的皇后,此时刚刚去世)遗诏,讨伐司马昭,并将原邓艾手下的一些高级将领关押在益州州政府各衙门,使自己亲信代领其兵。> > 正月十八日,将军胡烈等的部下得知钟会谋乱的消息,群起攻打钟会,钟会和姜维死于乱刀之下。> > 钟会起兵,出于什么动机?恐怕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。陈寿在钟会本传里,说他是“矫太后遗诏”,也就是捏造太后遗诏。陈寿在蜀汉亡国后,归顺司马氏,忠于司马氏,写史书的时候,说钟会“矫太后遗诏”,不排除诬陷钟会。> > 如果钟会真的是捏造太后遗诏,那钟会的起兵,就没有政治上的合法性(针对曹魏帝国而言)。> > 钟会手里,有没有郭太后的遗诏,谁也说不清楚。我认为,大半是没有的。倒是钟会自己的一句话道出了天机。> > 钟会接近成都的时候,司马昭派人给钟会送来一封亲笔信,说,怕卫和你去收拾邓艾,力量不够,我已派中护军贾充带步骑混合部队一万人进入褒斜谷,驻扎在汉中的乐城(挡住了钟会反攻长安的大道,并随时可以进攻钟会),我亲自率十万大军,已到长安,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。> > 钟会读信,大吃一惊,对左右亲信说:“但取邓艾,相国(指司马昭)知我能独办之;今来大重,必觉我异矣,便当速发。事成,可得天下;不成,退保蜀汉,不失作也。”钟会的这句话,道出了他的“司马昭之心”:谋反夺天下,或割据称王。> > 说明钟会的起兵,是他个人野心膨胀的结果。对曹魏,是谋反;对司马昭,是犯上。钟会谁的忠臣也不是,只是他自己狼子野心的忠臣。> > 钟会为什么造反,不去多说,反正总有他自己的一百个理由。我始终搞不懂的是,钟会是个绝顶聪明的人,这样的一个聪明人,竟然会把身家性命视同儿戏;竟然把造反这样危险的活计,玩得像小孩子过家家。> > 钟会死后,无论在朝中,还是在他原来的部队里,都没有株连什么人,说明他和姜维及几个亲信单干,并没有什么内应、盟友之类。就是姜维,认识也不过两个月,与一个身怀国恨家仇的昔日敌手竟然成为莫逆之交,一起干白刀进红刀出的活计。> > 做个房子,也得画张草图,准备一点砖头瓦块。造反这样复杂而危险的干活,怎么会没有组织架构和组织计划?> > 钟会是文官出身,在军队里无任何根基。他的征西大军,是从各军区临时抽调,于半年前组建而成的;邓艾、诸葛绪的军兵,是刚夺过来的。他的下属中,有多少 官兵会忠于这个临时统帅?这些军人的父老妻儿都在各自的家乡,有多少人会死心塌地地为钟会卖命?囚禁高级军官,又让他们的亲兵进出自如,向他们外面的部队 传递消息,怎么一点保密措施都没有?事前,没有任何思想上和组织上的准备,突然让自己的亲信去统帅失去首领的部队,这种指挥是否能够生效?> > 一句话,在钟会看来,造反是如此轻松和美妙,如此的简单和容易。钟会这个绝顶聪明的人,怎么会如此糊涂?只能用一个规律——物极必反——来解释。极端聪明的对面,就是愚蠢。> > 凭着钟会的聪明,他肯定知道,这样造反,必死无疑。他还是地行动了。可以说,钟会也是死于自杀——假借敌人手中的战刀。> > 其实,司马昭对钟会不薄。钟会死前的一个月,即公元263年的十二月,朝廷就任命钟会为司徒,已位极人臣。在他死的时候,他还不知道自己已是曹魏帝国的宰相;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钟毓,在自己被任命为司徒的当月离世。> > 他对人臣之极不满意,硬是要突破人臣这个极限,便伸出手要皇位,结果,手缩不回来,脑袋被咔嚓。> > 钟会的起兵,是实实在在的谋反兼犯上,钟会的死,是自杀。别人自杀,是因为活得不好,钟会自杀,是因为他活得太好。> > 世间一些不幸的人,活得不好,活得不幸,活得了无意趣,想要自杀,这是可以理解的。> > 有些活得太好的人,还觉得自己活得不好,还要活得更好。那就百尺竿头,更进一步。就是这个“更进一步”,让自己坠入万丈深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