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国才女蔡文姬在匈奴的十二年悲惨生活
她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。从小失去父母,又做寡妇又当俘虏,到了中年又离开了第二个丈夫和儿女。如此这般,在古代才貌兼备的才女中她仍是独一无二的。
一想起她,在我心中她就迅速变成了两个人:一个是我早先知道的蔡文姬,是个才女,博学而有才辩,又妙于音律,她那叩天问地的、以乱世诉身世之苦的《胡笳十八拍》成为千古绝唱;另一个则是流落西域十有二载呵毡幕风沙遭受痛苦折磨的蔡文姬。这两位女子的面容在漫长而曲折的时间中,犹如进入了一个老式转门,透明、多重,让我感到不可企及地远。
她的父亲蔡邕是我国著名的大学者,精辞章、通数学、晓天文、善音律。在书法上实是受于神人。但在任仪郎、左中郎将期间,因为正直清廉、鄙俗恶邪、敢于诤言直谏而得罪了一些有权势的人,被朝廷命官诬以私怨废公,谋害大臣,叵心在君,罪该弃市的罪名打入死牢。好在常侍吕强竭力向汉灵帝面奏,说蔡邕是清白的,孝德兼备,有功于汉,使汉灵帝起了恻隐之心,下令免去死罪,与家属一同流放边关(至内蒙古拉锦旗北),从此后终身戴罪,不再以赦令除。在蔡邕的一声长叹中,他们无可奈何地踏上了二十年的流放之路。
按时间推算,蔡文姬就是在父亲流放的途中长大的。父亲。父亲这个词最早是由蔡邕带给蔡文姬的。这个字带给她的是一种怎样的启示啊。她对父亲的崇拜以及信赖完全被这种启示所替代了。
父亲是她的偶像,显示在智慧和勇气中。域外的流放地是一片荒原,高大而有力的父亲与荒原联系在一起,所以有种东西就在她的心中疯狂生长着。父亲把她引向荒原以外的世界,引向她目光所及之外的世界,教给她辞章、天文、音律、书法等。她的嘴唇和身体在这语言的魔法中蜕变着。无论天晴还是下雨,这语言的节奏都在继续着。似乎这就是他们父女之间一种永远不会醒悟、纯洁而又透明的生活。
世界很大。但在古代,一个女子可以活动的空间却很小。文姬每天一早打开窗户,阳光一下子拥了进来。那无数像精灵一样飞腾的细小灰尘扑了她一头一脸,告诉她新的一天的开始。
那时候,她的生活大部分是平静的。激动和不安也曾经有过。每日习读音律、书法,诵读诗文,自由地读、写、说,就像是一个终于浮出海面的人,珍惜着无边的新鲜空气、云朵、蓝天以及成群的飞鸟。
生活在继续——这是她的幸运,背负着一个未知的将来,等待一直跟随着她。这样的时刻,她的目光很安静,总像是在凝视着什么,但她所凝视的又是他人所不知道的——像在遥远之外,或者,在她的内心。蔡文姬生于乱世之年,却集中了爱、美、纯洁,这安静和美本身就令人琢磨。
要知道,这样的女人,通常对什么都不抱怨,优雅、知性、温顺如金。她总是陷于沉思之中,无论在何种情境之中她都是美好的。肉体和精神俱美。
这一夜如此漫长,足以让我阅读完某个女人内心的谱系,它完整而丰盈,充满了折磨人的伤感。满目尽是一些令我熟悉而又陌生的事物。沙尘暴、尸衣、流放、遗忘、丝绸、乳汁、离散、救赎、水。最后,是一个女人坚如岩石的背影。一盏不灭的灯。
从那以后,蔡文姬在西域的苦难生活开始了。时间在向前无穷尽地伸展开去,而白天令人心痛地漫长。在这干燥多风的异域草原上,走来走去的都是匈奴人,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,她仿佛是在一个孤岛上生活。
而夜晚呢?她的黑色生活深不可测。在夜里,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悲剧几千年后仍然存在着。南匈奴左贤王用笨重的身体覆盖她的身体,没完没了地要她,没完没了地要她变成他的容器,却并不知道,覆盖在他身体之下的这个女人,她的整个灵魂已在远方游荡。
她对他的身体如此惧怕,这种惧怕甚至阻碍她的身体飞起来。当粗鲁的节奏过后,左贤王爬下她的身体后酣然入睡,而她却醒着,直到帐外的天色变得明亮。
她对高原域外的生活极不适应。肚子饿了,帐房中只有生的牛羊肉嚼食,几乎找不到可以下咽的食物。由于失眠,她的眼眶越来越黑,这使她的双眼越发的深邃,深邃得似乎更接近自己的内心世界。后来,蔡文姬在她写的《悲愤诗》(二)中如实记录了她在匈奴的生活:
冥当寝兮不能安
饥当食兮不能餐
常流涕兮眦不干
薄志节兮念死难
虽苟活兮无形颜
惟彼方兮远阳精
阴气凝兮雪夏零
沙漠壅兮尘冥冥
有草木兮春不荣
人似兽兮食臭腥
言兜离兮状窈停
岁聿暮兮时迈征
夜悠长兮禁门扃
不能寝兮起屏营
登胡殿兮临广庭
玄云合兮翳月星
北风厉兮肃泠泠
胡笳动兮边马鸣
孤雁归兮声嘤嘤
在这样一种生不如死的域外生活中,她不止一次地虚拟过自己死亡的每一个瞬间,这给她带来了一种惊人的乐趣,使她晕眩,使她遗忘。
她最终还是活下来了。如果说死亡是一种恐惧,那么死亡本身就存在着诱惑。死,是为了不死——这仿佛正是诱惑她的原因。对那些苦难和生活中龌龊的存在,对于陷于生活绝望的她来说,活下去一直是一个秘密存在的信念。如今,这信念正被一日日薄而脆的阳光所吸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