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山军二打曾头市,绝不是要替晁盖报那一箭之仇,而是曾头市再一次抢了梁山通过正常渠道从北方购买的好马。
最先收到梁山马匹被抢报告的梁山高级头领就是豹子头林冲:“只见一个人气急败坏跑将来,众人看时,却是金毛犬段景住。林冲便问道:‘你和杨林、石勇去北地里买马,如何这等慌速跑来?’”
得知曾头市再次欺负到梁山头上,林冲心中应该是窃喜的:宋江代理寨主之后,忙着重新分配工作,对征讨曾头市一事只字不提,现在有了理由,我终于有机会替晁天王报仇了!
林冲本以为梁山军再征曾头市,作为对曾头市最了解的头领,他肯定会随军出征,但是万万没想到,宋江和吴用根本就不用他:霹雳火秦明、小李广花荣、花和尚鲁智深、行者武松、青面兽杨志、九纹龙史进、美髯公朱仝、插翅虎雷横八人分为四队,中军主将为宋江,军师为吴用、公孙胜,合后步军头领为黑旋风李逵、混世魔王樊瑞,不但豹子头林冲不在出征名单上,就连双鞭呼延灼和阮氏三雄也没机会一同前往。
熟读水浒原著的读者诸君当然记得,晁盖首战曾头市,带领的二十位头领分别是林冲、呼延灼、徐宁、穆弘、刘唐、张横、阮小二、阮小五、阮小七、杨雄、石秀、孙立、黄信、杜迁、宋万、燕顺、邓飞、欧鹏、杨林、白胜,这二十位有曾头市作战经验的头领, 只有铁笛仙马麟和火眼狻猊邓飞作为小李广花荣的手下出征,“其余头领各守山寨”——其他人还好说,跟晁盖感情深厚的林冲和阮氏三雄一个都不带,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,估计谁也不会相信。
宋江亲征曾头市,这一战必须大获全胜,才能证明他比晁盖更有资格坐梁山头把交椅,他之所以不让熟悉地形的林冲和阮氏三雄出战,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:其一,如果林冲侥幸生擒了史文恭,这头把交椅自己让还是不让?其二,如果林冲在阵前质问史文恭为何暗箭伤人,而史文恭又指天画地赌咒发誓矢口否认,场面又该如何收拾?
我们细看水浒原著,就会发现史文恭的武功,可能还在玉麒麟卢俊义之上——卢俊义不曾与梁山马军头领交过手,但却在他们的铁骑之下吃过亏:“只见霹雳火秦明、豹子头林冲,引一彪军马,摇旗呐喊,从东山边杀出来;又见双鞭将呼延灼、金枪手徐宁,也领一彪军马,摇旗呐喊,从山西边杀出来。吓得卢俊义走投没路。看看天色将晚,脚又疼,肚又饥,正是慌不择路,望山僻小径只顾走。”
史文恭能在二十回合之后击败以力量见长的霹雳火秦明,靠的甚至不是精妙枪法而是绝对力量:史文恭坐骑千里龙驹马(就是那匹照夜玉狮子马),手执朱缨丈二枪横杀过来,秦明要夺头功飞奔来迎,只打了二十余合,“秦明力怯,望本阵便走。史文恭奋勇赶来,神枪到处,秦明后腿股上早着,倒攧下马来。”
林冲跟着晁盖攻打曾头市,并没有见过史文恭出手,只有史文恭的四徒弟曾魁出马与林冲单挑,当时史文恭“弯弓插箭,坐下那匹却是千里玉狮子马,手里使一枝方天画戟”,只是老神在在大剌剌地观战,眼见曾魁落在下风,也没有暗放冷箭,也没有挥舞画戟冲杀上来,就那么收兵回去了。
史文恭既不放箭也不动戟,是完全可以理解的:他在曾头市就是武术教练,连保镖头子或雇佣兵都算不上,看在学费的面子上,他有责任传授曾家五虎武功,却没有义务替曾头市卖命。
史文恭只是“教师爷”而非“二把手”,他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,但还得想想这钱会不会有命赚没命花,所以在梁山军二打曾头市的时候,他依然表现消极,甚至在曾涂被花荣射伤、吕方郭盛双戟戳死后,还是对曾家幸存的四虎提出了自己出手的前提条件:“宋江军中智勇猛将极多,若论史某愚意,只宜坚守五寨,暗地使人前往凌州,便教飞奏朝廷,调兵选将,多拨官军,分作两处征剿:一打梁山泊,一保曾头市。令贼无心恋战,必欲退兵急奔回山。那时史某不才,与汝弟兄一同追杀,必获大功。”
不但史文恭不愿玩儿命,副教师苏定也是同样态度,被曾升催促难以拖延,“史文恭无奈,只得披挂上马”,单挑秦明的时候,也是点到为止:如果史文恭擅长射箭,或者想取秦明性命,就不用追上去,追上后也不会只戳大腿不扎后心。
史文恭也是江湖中人,江湖中人一向讲究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,能栽花就绝不种刺,做人留一线,日后好相见——史文恭对秦明尚且手下留情,又怎么会自降身价用淬毒暗箭射伤晁盖?
在江湖中,用毒是下五门的伎俩,上档次的高手不但不屑用毒,甚至不屑用弓箭,他们讲究的是刀枪搏性命、拳脚见高低,打不过就用暗器尚且为人不齿,能打过还用暗器,岂不更会让江湖同道笑掉大牙?
读者诸君可以站在史文恭角度上想一想:他这个拿薪水的武术教练,即使剿灭了梁山,功劳和封赏也是曾家五虎的,他又何必跟绿林中最大的势力梁山结下血仇?所以曾魁对着晁盖林冲表示要“我正要来拿你解官请赏”的时候,史文恭既不出声,也不出手。
梁山军二打曾头市,曾涂、曾索先后阵亡,“史文恭也有八分惧怯”,马上替曾长官(曾弄)写了一封求和信,其中有一句话读者诸君肯定注意到了:“向日天王率众到来,理合就当归附。奈何无端部卒施放冷箭,更兼夺马之罪,虽百口何辞。”
“无端部卒”肯定不是史文恭的自称,以他的本事,在梁山合围之前,完全可以杀开一条血路离开曾头市另谋高就,他之所以肯与梁山讲和,就是因为不知道“射杀晁盖”的黑锅,已经被宋江牢牢地扣在了他的头上。
史文恭不肯箭射秦明,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会屑于用毒,所以他总是误以为晁盖脸上那一箭,是曾头市的某个壮丁所射,却不知道那支毒箭上还有“史文恭”三个字。
如果林冲跟随宋江再打曾头市,肯定会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”,拿着那支毒箭向史文恭发起挑战,并指责史文恭暗箭淬毒犯了江湖大忌。
林冲和晁盖在江湖上的名头都很大,史文恭也非二三流角色,双方都不太可能说假话,而且基本都会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——如果您是林冲,看到史文恭满脸惊愕,手里那支毒箭,会不会也在震惊中掉在地上?
宋江并没有给史文恭与林冲对质的机会,生擒史文恭后也没有经过任何审讯,就直接将其剖腹剜心献祭晁盖,从被俘到被杀,史文恭一言不发,估计是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。
晁盖是不是史文恭射杀,持肯定意见的人往往会以史文恭被“晁盖阴魂缠住”为依据,但是我们换一个角度想一想,就会发现晁盖这样做,还真未必是要报那“一箭之仇”:只有把史文恭撵到卢俊义朴刀之下,才有可能将宋江从梁山头把交椅上撵下来,要是晁盖真想让宋江继位,何不将史文恭送到宋江刀下——当时史文恭已经丧魂落魄战斗力归零,别说是“学成武艺多般”的及时雨宋江,就是拿铁片刀的鼓上蚤时迁,也能将其一刀捅下马去。
水浒原著中卢俊义生擒史文恭并未进过激烈打斗,“腿股上只一朴刀,搠下马来,便把绳索绑了”——史文恭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,所谓的大战多少回合,从地上打到空中,那只是新版电视剧的演绎而已。
晁盖缠住史文恭若不是为报一箭之仇而是阻止宋江篡位,事情就不好解释了,读者诸君换位思考一下:如果您是史文恭,会用毒箭偷袭晁盖吗?如果是史文恭射的那一箭,晁盖等人为何没在火光中看见那匹十分抢眼的大白马?
这些问题也许都能找到答案,但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笔者,在这里不得不向读者诸君请教:如果宋江和吴用肯让林冲和阮氏三雄参与第二次对曾头市作战,他们在两军阵前与史文恭当面对质,会不会出现宋江和吴用都难以收拾的局面?